作者：水心

      剛上小學時，每天晚上外婆會帶我回家，翌日早晨方可直接上學。大大的三合院建築，刷牙、洗臉、上廁所都得經過又寬又長的曬穀場，藉著月光邁向各間點著微弱燈光的功能性小屋。我總希望外婆陪我，在我躊躇不確定的腳步中，她察覺到我視力可能有異樣並告訴母親，一開始媽媽回說：「誰晚上眼睛看得到？」媽媽是個主觀自信的人，要說服她相信任何事，需要足夠的證據。有一晚上她要我幫忙到市場賣菜的大嬸那裡去拿些菜，雖然市場裡只有細微的燈光，但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環境，算好距離，嬌小的身體蹲低姿勢跳躍水溝，想不到一躍而進污黑泥濘的臭水溝裡。

貴森森的蘋果是治療的仙丹

      這次媽媽有些動搖了，她開始展開一連串的驗證，她會在暗黑的房間裡放我喜歡的糖果或零錢，只要我不遲疑地拿到，就成了獎勵品。但，任憑哥哥弟弟聲嘶力竭地指揮，而我奮力的瞪大雙眼，還是無法精準地獲取獵物。爸爸接著後續任務，帶我四處就醫，結論是缺乏維生素A，可多吃豬肝、紅蘿蔔、蘋果補充，從此紅蘿蔔是餐桌上永不缺席的配角，以各種樣態粉墨登場；味道特殊的豬肝成為我零用錢的來源之一，因為我不敢吃豬肝，媽媽總會以金錢獎賞我對健康所作的努力；而那貴森森的蘋果，則是相聚時手足間最常提起的共同記憶。

      承租的房子就像養大的女兒，再怎麼喜歡，總有一天要交給別人，加上房東常以自住為由提高租金，父母用借貸的方式買一塊地建造我們自己的房子，在努力賺錢還錢的同時，也努力想要讓我的視力獲得痊癒。在當時，蘋果完全仰賴進口，一顆要價一百至一百五十元，他們把它當成是治療我眼睛的仙丹，經常購買幾顆，偷偷囑咐我午餐後晚點上學，留下來服用醫生為我開立的美味處方。有時事蹟敗露，我會和哥哥弟弟分享，因為機會可遇不可求，他們會奮力張大口，毫不猶豫地咬下，可憐我的小手指往往來不及撤退到安全位置，蘋果的身影就在我的哀嚎聲和哥哥弟弟抗議我的小氣聲中消逝。

從不敢想像，到努力迎接未來

      三十八歲那年，醫生確診我是色素性視網膜病變，夜盲是這疾病初期表徵，視力和視野會隨細胞死亡而逐漸消退。這是個我無法想像的未來，應該說是不敢想像的未來，所以心中暗暗計畫不接受這樣的未來。對於先生和孩子，我覺得我無所虧欠，但對於在經濟那麼困窘，生活如此困難忙碌的時期，為我眼睛所做一切努力的父母，我無法如此自私。

     醫生的診斷毫無誤差，這疾病也如預期的歷程精準前進著，生活中蘋果的香氣總是飄散著，但是這一次我努力迎接、想像著未來。